我身形一頓，下一瞬，他已從房頂上飛身而下，牽著我的手就往西邊走。

“你做什麽？快放手！”我掙紮著，雖惱羞成怒，卻也不敢大聲。

“梨花，你先前答應過我的一切，你都忘了麽？”他回過頭來，滿眼猩紅地跟我說完了這句話，便愈發緊了緊拉著我的手，步履匆匆地往前走去。

梨……梨花？

我被他挾裹著走了好久好久，直到走到一座假山處，他才往四下看了看，拉著我走了進去。

他似乎已經恢覆了常色，只是笑著看著我，見我穿得單薄，又忙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，披在我的身上。

因為離得近，在系帶子的時候，他的呼吸撲在我的臉上，暖暖的，癢癢的。我聽到他帶著歡喜的聲音：“今天是你的生辰，你便是改名換姓，難道生辰也過不得了麽？”

我幹笑一聲，道：“二弟你認錯人了，我是你大嫂水仙，不是什麽梨花。”

“你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麽？”方子然的眉宇間多了幾分嘲諷，“梨花，這個世上能有幾個人長得一模一樣？長相一樣，聲音一樣，連眉間的那枚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樣？”

我的笑容早已掛不住了，卻還是勉強硬撐著，道：“大千世界，無奇不有，二弟你常年行軍打仗，怕是……”

“就算相貌只是巧合而已，”他從懷間掏出一枚帕子來，直直地遞到我的面前，咄咄逼人道，“這方帕子又作何解釋呢？”

淡青色的帕子，上面用月白色的絲線繡了三朵梨花。

兩年多了。當初因為這帕子被方子蘇認了出來，如今方子蘇把帕子給了方子然，我再次無處遁形。

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？

“這帕子是幾年前的了，你大哥也是，怎麽這個時候將這帕子拿了出來，倒是丟人現眼了。”我幹笑著，擡手去拿方子然手中的絹帕。

然而就在我的手拿起帕子的那一瞬，他的手使勁一合，竟將我的手攥了個緊，我愕然擡頭，便見他擰著眉頭，發了狠地看著我，道：“丟人現眼。原來在你眼中，帶著這方帕子不過是丟人現眼……”

是我用錯詞了？我心裏一凜，正想說些什麽補救補救，卻聽他接口便道：“這絹布是我著人買的，是我親自送給你的。你說要繡兩方帕子，我一個，你一個。你說讓我帶在身邊，行軍打仗的時候，便如你陪在我身側一樣。梨花，我帶了三年。”

他猛然吸了一口氣，“這三年來，我在外行軍打仗，你呢？你卻在與我大哥花前月下，是不是？”

我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忽而一片空白。在那一片空白之中，前事種種一一浮現起來：當初街頭的初見，他眼中的欣喜與悵然，那份似曾相識與久別重逢，那份驚愕忍耐與依依不舍……

原來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，梨花與他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對麽？照著先前迷轂的說法，我要想附在人身上，前提是那人已經剛剛死去，所以在那一晚，梨花竟是在夜深人靜時，偷偷地自我了斷了麽？

方子然滿目猩紅，嘴唇在不住地顫抖著。為了打消自己心裏那不為世所容的念頭，我從未主動與他說過一句話，即便是狹路相逢，也從來不曾擡頭明目張膽地看他一眼，如今離得近了，仔細看來，才驚覺與盛夏剛回來時相比，他竟是瘦削了一圈。

是因為梨花麽？

“這三年來，你一直帶著它？”我擡頭，看著他問，“你很愛梨花，是不是？”

他只是近乎嘲諷得笑了笑，沒有說話。半晌，我才聽到他的聲音：“你現在這樣問我，是存心羞辱我麽？”

他的聲音實在太過蒼涼悲痛，我心裏一慟，還沒反應過來，話已從口中脫口而出了：“梨花也很愛你。”

我的聲音落了許久，他方才發出幾聲倉皇的笑來，只聽他問我：“愛我？你若愛我，怎會改名換姓嫁給我大哥？你若愛我，為什麽我回來之後，你一直對我視若無睹？”

“我……”我的話到了嘴邊，又被我生生咽了下去，我頓了一下，幾乎是一字一頓道，“我不是梨花。”

仿佛聽到了什麽荒誕不羈的笑話一般，他松了我的手，斜挑著眉眼譏笑道：“事到如今，你不覺得這句話很可笑麽？”

我還沒來得及辯解，便聽他道：“你以為我和我大哥一樣，是這麽容易被糊弄的麽？”

不知道為什麽，他的誤會讓我心中極為憋悶難過，不管我現在代表的是梨花還是齊歡，或者是前世的牡丹，我都不願意由著他這樣誤會自己，冤枉自己。不願意，更不容許。

於是我拉著他坐下，道：“你先坐下，聽我細細跟你說。”

我將我來到這個世界一始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訴他。末了，我告訴他：“梨花是真的愛你的。若不是因為愛你，她為何會連命都不要了？她早不自殺晚不自殺，為什麽一聽說要把她許給你大哥，她便連夜尋了死呢？”

“你是說，她自殺了，然後你便附在了她的身上，活了過來？”方子然定定地看著我，問道。

“沒錯。”我答。

“梨花，為了擺脫我，你竟連這樣的謊話都說得出口……”他慘然一笑，“起死回生，你覺得我會信這樣的無稽之談麽？”

“我說的是真的。”情急之下，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，幾乎急紅了臉。

卻見他緩緩站起身來，居高臨下地看著我，道：“是我來錯了，以後的生辰，我不會再給你過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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